从小到大,一直生活在南方小城。小城不大,春夏秋冬四季分明。
南方的冬天昼短夜长,虽然没有北方那样寒冷,却同样冷风绵雨,萧瑟、孤寂,时间仿佛冻结了一般,过得格外慢。
儿时的记忆中,母亲爱种花,院子里种满了茉莉、蔷薇、栀子花、指甲花。春夏时节,花开满院,姹紫嫣红,开得热热闹闹。风一吹,落英缤纷,芬芳四溢。
秋去冬来,花儿们一天天枯萎、凋零,院子里落叶满地,天气越来越冷。有一天,我突然看见院墙边的一棵树上不知啥时候鼓起了一粒粒小花苞,但树上的叶子都已经掉光了。
“妈妈,这是什么树呀?怎么还有花苞?”我像发现了新大陆,惊讶地把母亲拉到树前。“惠儿,这是腊梅花。”母亲笑着说。
“妈妈,这么冷的天,它真的会开花吗?”在那之前,我还没见过开在冬天的花,看着枝头上那些小拇指大的花苞,将信将疑。
“当然啦,过不了几天就会开花了,这腊梅呀不怕冷,天越冷,腊梅花开得就越好呢。”母亲笃定地说,仿佛满眼是花。
我便信了母亲的话,天天盼着腊梅花开。但是第二天没开、第三天没开,第四天仍然没开。我很失望,以为母亲骗我玩的,便不再关心那棵腊梅树。
那天清晨,天上突然“呼呼”刮起大风,飘起了小雨,手脚都快冻僵了。
“快来看呀,开花啦!开花啦!”顽皮的小妹突然在院子里大叫。跑出去一看,那棵腊梅树当真开花了。我顿觉眼前一亮,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种花。
小小的花瓣呈淡淡的鹅黄色,如绸缎一般柔美润泽,晶莹剔透,紧紧裹在一起,黄宝石一般。有的完全开放,朱红的花蕊藏于花心;有的半开半启,羞答答的。一朵朵、一簇簇,清灵灵,湿漉漉的,冰清玉洁,疏密有致地开在光秃秃的枝丫上。腊梅树的枝干屈曲盘旋,看似瘦骨嶙峋,却傲然挺立。
“真漂亮,好香啊!”阵阵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,将我团团围住,我的头上、脸颊、身上盈满了花香,心也被浸润得芬芳满怀,那香就像蜜酿的酒一样,让人沉醉其中。
“你看,风雨再大,腊梅照样开花。”母亲说。是啊,在寒风冷雨中,只有腊梅花兀自开放,看似娇小、柔弱,却有着傲视群芳、坚韧不拔的精神,默默等待春天的到来,给人们带来生机和希冀。
那时,家里条件困难,一大家人的生活捉襟见肘,父亲和母亲总是起早贪黑奔波忙碌,为我们几兄妹的学费发愁,但他们却从没在我们面前喊过苦、掉过泪,总是想方设法让儿女吃饱穿暖。
那年,奶奶突发脑溢血摔倒瘫痪在床,生活无法自理,需要长期服药,家里境况更是雪上加霜。父亲加班加点工作,母亲到处打零工贴补家用,尽心照顾奶奶。父亲和母亲就如同那棵冬天的腊梅花,用勤劳与坚韧撑起了这个家,为儿女们遮风挡雨。
父母常说:“没有过不去的坎儿,天这样冷,这腊梅都能开出花来,寒冬过了春天就不远了,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的。”
院子里的那棵腊梅花开一年又一年,寒冷、漫长的冬季变得温暖而诗意,点亮了我们家贫寒清苦的日子。
这些天,和平村的那棵梅花也开了,只小小的一树,在小河边热热闹闹地开着,全开的,半启半开的,雪白的单层花瓣,粉红粉嫩的花蕊,甚是可爱,淡淡香气弥漫,让人不忍挪步。隔一两天我就去瞧瞧,在树下站上好一阵,凑上前去闻闻,然后携一身花香欢喜地离开。
我也会在月光如水的晚上,去小城的滨河路看梅,灯影朦胧下,路上行人三三两两,看不清梅的模样,却有缕缕暗香袭来,隔老远就闻到,寸步不离地绕着我,行人纷纷驻足。我看不见它,但我知道它就在那里,在那个僻静的角落,自顾自地开着呢。于是,所有寒冷都消散,寻常时光变得温润而美好。
自古以来,梅便是“花中四君子”之首,无数文人墨客竞相吟咏,有人咏叹梅的风姿,有人赞颂梅的神韵,留下了不少脍炙人口的绝句名篇。长大以后,便时常跟着诗人们去唐诗宋词里赏梅。
“墙角数枝梅,凌寒独自开。”“疏影横斜水清浅,暗香浮动月黄昏。”“零落成泥碾作尘,只有香如故。”清雅隽永的诗句,不知蕴含着诗人多少咏梅的情怀。
我想,往后余生,不悲、不喜,简单、从容,做一个更好的自己。亦如腊梅花开。
听说南山的腊梅花也开了,春天就要来了。明天,我要去南山看那一抹一抹的明黄,嗅那一缕一缕的馨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