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色舞川西

折多山海拔4千多米,是藏汉民居的分界山,青藏高原就从这儿起步。经自驾者多年的渲染,成了318上的网红。夏天的坡上野花无数,花小却众,艳丽而磅礴。有雪时,身挂皑皑披风,傲视脚下纵横的沟壑。2007年我们骑行到这儿,一位五大三粗的骑友跳脚大喊“我来了”,立刻面青唇紫,缓不过气。

现在是仲秋,这儿草枯,无花,雪还在坡上。杨建军患有“齁包”病,成了重点关心的对象。走前我们作了“安全”预案,在康定又做了复习。到这儿时,停车场和垭口下的斜坡上都停满了车,车流还在成串地往上蠕动。为让“齁包”少走路,我在垭口的公路边丢下他,警察就吼起来。我滑动着车,下完另两位画家,折返下山去找停车的野地。

十多年前就与杨建军相识,我叫他乐哥。他幽默风趣,那年在陕西兵马俑馆前,着短衣短裤,行军礼,迈踢步,挺着泡菜坛样的肚子,一女士打伞,两女人护卫,简直就是穿着新装游行的皇帝,笑得旁边的游客也直不起腰。这次,他没敢踢正步。

在人群中我找到他。金戎对我说:“移交给你了。”

我问乐哥急求药品放置的地方,见他没啥异常,叮嘱他注意事项后,就去寻写生的画家。

此行的是画家,有7人。认识3人,陈力和县美协主席冯指挥版画出众,多次参加过全国和省上的画展。乐哥的花鸟画上乘,在川内也有一定的影响。另4人是初见,在金口河大峡谷时,方知是画油画和水彩的。

没见其他画家,只看到龚行在佛塔后对着经幡挥笔。浅色筒子帽,一段耷拉在脑后,淡橘黄卫衣套着青色马甲,与黑色卫裤和卫衣同色的过踝毛鞋,踏在白色的天地线上,成了皮影人。他跟前围着一群小男女。我在外围刚站稳,一位女生怯怯地说:

“可以给你拍照吗?”

“请便。”画家目不斜视,爽快地答应。于是,一圈手机对着他就拍。那女生眼里含满期待,微启嘴唇,话还没出口,一位男生忙拉走了她。我料她一定是想和龚行合影。

“你这打头和潇洒的画笔,对女生的杀伤力太大。”我对龚行说。

“……”

他睨我一眼,想说啥又没说。

何止是龚行,别的画家,只要把画笔一舞,就能收获一堆粉丝,这就是画家的魅力。乐哥今天是试探性地上高海拔,为避免高反的严重,就没画画。见龚画家身后又围了一圈女生,为不碍事,也惦念着乐哥,我就向坐在购物店边的乐哥走去。

自驾藏区十多次,见过无数雪山。那年在牛背山,收割了蜀中名山,暴风雪,瀑布云,也没想过要观“日照金山”。近年子梅丫口、雨崩村等视频,在视网膜里给撞出了赶潮的想法。刚过不久的6月再走这条线,过了新都桥,一位车友才说该去鱼子西看看。我喷出一股怨气:“怎不早说!”

这次横竖都要圆此梦。

从318拐进鱼子西的道,往里是一座座横列的山,都掰开小口子,连成数十公里的金色草地,小溪蜿蜒欢畅,树,或一群在风中嬉闹,或一株向人献媚,偶有红顶藏舍点缀。这道给足了养眼的高原秋色。

到佛塔营地时,画家们依恋得动不了步。呼啸而过的车众多,我怕去暗了没停车位。同车画家无奈地被我拉到了鱼子西。这才发现,跑丢了冯主席那辆车。

鱼子西一览众山。雅拉、折多山、贡嘎山、梅里雪山......,卧如酣睡,立是汉子,巍峨延绵,围成一圈闪亮的光环。龚行环视一周,支起画架,对着贡嘎雪山,就挥笔。

这儿也是4千多的海拔。乐哥与我同车,经过折多山的“试探”,不怕这高度了。但他还是没画画,与朱老师一起,随我到对面的山脊上寻找更近的雪山观景点。

再回鱼子西时,天色渐晚。冯指挥也上来了。“我们遭得惨。”金戎直言快语地说,“这儿却是艳阳天。”原来他们没追上我们,就返回佛塔处写生,挨了冰雹,才收起未完的画上山。

路边都是车,满坡都是人。几个小男女支起帐篷,喝着啤酒,谈天说地,笑容满面。金戎张罗出干粮水果,给这位一块,送那位一只。陈力说,金小姐勤快。

“应该说米西米西!”金戎道。

“真还有人叫我‘日本鬼子’。”陈力说罢也不笑。

“日本鬼子”?我望着他,有点疑惑。古稀之人,站着和迈步,都是笔直的,坐着也从不驼背,永远稳重的面容,胡须银白色,中部较长,向两边逐渐短到嘴角,从不旁逸斜出,不怎么像“倭寇”,到是像斯大林。他说,多年前在学坎上写生,那时年轻,俩小孩在身后看了一会,突然指着他大叫:“日本鬼子!”于是,圈内就有了这名。这次写生,他是钢笔画,没用彩色。他的画,构图布局、物与物的比例以及意境,都滋润人。过去在美协的活动中,见过他几次,了解不多,听说除了版画了得,他也画油画。

“快看,日照金山!”太阳快落天际时,“日本鬼子”说。我们巡视一圈,只见贡嘎雪山灰云罩顶,其他雪山跟着腾起乌云。天空被泼了焦墨,黑云遮阳压顶。

顶着刺骨的风,候了半天,却得这个结果。在懊恼之时,我想,大自然是不是也在作画?冯晓涛说,我们就需要这变化着的颜色。

“鬼子作弄人。”看着陈老稳重的神态,大家都笑了。

日照金山,要靠运气才能偶遇。

就路边景,每次我都不舍离开新都桥。浓郁的行道树,清澈的溪流,碧绿的草原,簇拥的野花,奔跑的马儿,骑着马闲庭信步的放牧人,就是一幅不加创作就美到极致的油画。冯主席早就憧憬这样的美色,邀我做“向导”时就说,扎在那儿画个心满意足。

这次入住的是贡呷家。从鱼子西出来天已黑多时,多如牛毛的车都向新都桥疾驰,如这时才寻宿地,一定没门。龚行去年来这儿“心满意足”过,与这家混得很熟,在去鱼子西前就给贡呷女儿确定了住处。

这是与旧式藏舍有异的建筑。一楼一底,带厢房和院子,平顶屋面的两端,做成了四角翘檐的凉亭样。客厅卧室厨房祭祀室俱全。卫生间在外。为做民宿,按汉人的习惯,设置了几间带厕所的双人间,均被客人住满。我们就睡上下楼的客厅。原味的藏居客厅,中间是火塘,吊口鼎锅就弄饭菜,贡呷家的客厅没这个,只有一圈靠墙的藏床,八九十厘米宽,三面不高的围板,睡觉时头靠头,脚挨脚。今天无意中又睡上了,我暗喜。

天刚亮,冯指挥就起床了。他肠子有问题,如厕要经过长长的玄关和有冰霜的坝子,冷得发抖,要转移驻地。杨建军说不好得,我也说藏式睡法也是难得的体验,女画家没二话。主席就没再提“转移”。

贡呷一早就干活去了。他老婆不会做汉餐,我们就买菜自己做。女画家起床后就去弄吃的。我是自带早餐,吃了后就出去闲逛。

太阳没露脸,天还涂着灰蓝,一缕阳光穿过Ⅴ形山沟,投到对岸平台上,再掠过小树林,把红顶藏舍染得更红。翻耕后的青稞地,灰黑色,如流云,从脚下溜到沟底,越过小溪,又沿斜坡漫到金色的平台下。我所站的地方,是块草原,成木梳背,枯草透出黄墨色。梳背上的平顶藏居,背山旁坡,与大小两树相望,白蓝炊烟,在褐色房檐的托举下袅袅上升。那树下,铺了许多小时玩的“飞蝶”。我走到跟前,一辆推车从逆光里急速驶来,牦牛粪唰地滑到了地上,那人即刻蹲下身子,做牛粪饼。这是位藏家女,我想拍她和那“飞碟”,她不许。我悻悻地走向远处,藏舍,两棵树,扩张着面积的“圆饼”,被我用镜头慢慢推向那辉煌的山脊和更蓝的天际。藏家女,成了这草原的一个点。

太阳从山后伸出了头,一切都刷上了金色,整个新都桥都亮堂起来。

回到屋内,只有乐哥在,别的画家外出写生去了。他们回来时,都提着各自满意的作品。

在新都桥做生意的贡呷女儿与丈夫多吉下班后特意回来为我们接风。在晚“宴”上,她唱祝酒歌,跳锅庄舞。也许是吆喝生意沙哑了嗓子,歌喉不怎么清脆响亮,但她的舞蹈,轻盈,柔软,灵动而变化莫测,每一个舞姿,定格后都是飞天壁画。直看得大家眼发亮。三位女画家和龚行也随之起舞。龚行那东施效颦的样儿,笑得我泪直流。

随后我们边吃边聊,其乐融融。

贡呷女儿叫拉姆,毕业于成都一所舞蹈学校,然后在成都做跳舞工作。一位成都帅哥追了多年,她准备嫁时,被贡呷叫回来与多吉成了亲。多吉不善言谈,瞧着跳舞的老婆笑得心满意足。席散时,拉姆对我们说:

“21日过了走嘛。表妹结婚,那才是藏文化的舞台。”

我们都没人应这话。

躺在床上,我突然觉得,这儿的景,这儿的歌,这儿的舞,都是藏家女和拉姆他们以及祖辈描绘和润育出的,他们的心里,一定住有永恒的阳光,像那早上的草原一样,金灿灿的。

辞别贡呷一家,我们兵分两路。本想在这儿参加婚礼,玩个痛快,乐哥却呼吸不畅,两个晚上没合眼,白天也未出外写生,待在灶旁烤火,边作画边深呼吸。还待下去,怕出问题。我们带着遗憾,提前离开了这儿。

我想近距离玩雅拉神山,多次都是在塔公远观。冯指挥把金戎和冯晓涛丢我车上,约定在丹巴会合后,就带着乐哥和陈力直奔海拔低的丹巴。我们就向雅拉进发。

几经辗转,到了木雅大寺,我们未留恋这小色达,上了毛坯路。下坡上坎左颠右簸地过收费点,到了雅拉观景台停车场。

下车后就爬石梯。虽几十米,歇息5次,我到了观景平台。雅拉神山矗立在面前,如佛,让人想立刻跪拜,又若金字塔,伟岸的身躯和磅礴的气势,让人惊叹,更似一位智者,窥视和荡涤着人们的灵魂。我拍了一阵照,坐条凳上,端详着那雄壮魁梧,圣洁高贵的倩影出神。

冯晓涛没上来,她怕高反更严重。金戎和朱老师是边玩雪边歇息着上来的。在满是炮弹坑陡峭的S坡上过悬崖时,龚行怕摔下深渊,就徒步一公里多上观景台。没到垭口他就嚷:“妈的个麻花儿——美!”忙叫我给他摄小视频,然后在雪地里高兴得打滚。

在鱼子西没见到日照金山,回到收费处,我想在这儿偶遇,又怕失信于丹巴之约,只好说:“拍拍照就走。”

金戎忙说:“今天太阳好喔。”

“冯主席难得等我们。”

“别管。”金戎急了。朱老师同意,龚行举双手赞成。金戎是美协秘书长,我与她才相识。一路走来,发现她有主见有办法,说话从不拖泥带水,还让人无可置疑,做事也利索,一抹就平。冯晓涛没作声,一定想用日照金山来补偿未上观景台的遗憾。

“好!”我也应得脆响。金戎说:“不是我坚持要看哈,是我说到你们的心坎上了。”大家都笑了。

其实,我不是耍滑头怕担责而让他们来决定这事。牦牛谷,几十公里的塌方路,白天都要边走边观察山体,在夜晚,无视野,尽管不是雨季,要做到绝对安全,我心里也没底。日照金山,诱惑力又太大,希望他们能冲散我的纠结。他们的话,让我决绝起来。但还是做了如夜行心悸就宿八美的准备。

这儿的车不多,不像鱼子西不见头尾。因为风大寒冷,龚行他们躲在车里。我沿这平台转。夕阳刺眼,不见西边梅里雪山的踪影,南面的贡嘎群峰却发着亮光,排着队,站得老远,这时的雅拉,隔着白雪覆盖的山脊,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我们。

发现一个不大的水塘,装着雅拉雪山和山脊的倒影。我忙叫他们来与水塘合影。一会,龚行迈着军人的步伐,走到正反雪山之间,披着橘红,在雪白和暗灰色的背景中,目光矍铄地傲视天际。我想,人们为啥对川西情有独钟,就因为她能给予人太多的色彩,并赠人骄傲与自豪。此时的龚行就是这样。

我面部如冰,四肢寒颤。但我不想放过贡嘎和雅拉一丝色彩的变化,来到几个长枪短炮面前,见他们面善色温,寒暄几句,就向他们请教拍摄日照金山的方法。

“起变化了。”一位说罢,瞄着贡嘎不停地拍照。我也忙活起来。

一堆堆云朵,由云丝串缀着,有一位无形的画家,将它们涂上白色,又描出深浅相间的灰,再添上淡淡的红。贡嘎群峰顶着这些云,由白得耀眼,变为灰得发亮,再嵌上金红。我的相机和技术,照不出眼前的美丽和震撼,改用手机拍。对焦雅拉雪山时,我惊呆了,一条厚重的金砖,托着一尊金塔,如出炉的钢水,拖动着暗纹,发着耀眼的橘红,又似太阳闪着炫目的光斑,接着梦幻般地演绎出各种色彩,最后由发亮的冷白带着蓝灰掩罩在繁星簇拥的天际。一位游人说,他来这儿16次,才见到贡嘎和雅拉裸露的胴体,竟然如此艳丽,知足而无憾了。

在下山的路上,说着我们付出的颠簸、蒙尘、饥饿、受热、挨冻、气喘、头疼,金戎说:

“那艳红紫红雪紫绛紫紫灰的色彩变化,让我今生难忘。值得!”

有人说,能见到“日照金山”,福厚而运好。我们追逐两次就得以实现夙愿,我们是幸运而幸福的。这得感谢金戎,是她坚定的话语圆了我的梦。否则,这“日照金山”又与我擦肩而过了。

在去丹巴的夜色里,车轮也在呼啦啦地为我们高兴。

一早起来,世界已成白色,天空还在飘着雪花。吃完早餐,我用水冲掉挡风玻璃上的冰,便向奶子沟奔去。

俩车是在拉姆家分开的,像无奈分手的恋人,从丹巴牵手到中路食梨画碉楼后,在小金才依依不舍地分别。本来要缠绵到马尔康,因家中有事,我们就拉快了节奏,连夜赶到了刷金寺。

从刷金寺到垭口雪山隧道,我们都穿行在茫茫的雪原里,一路赏雪一路歌地到了奶子沟。渐渐地斑驳陆离的世界涌入眼帘。在一处彩林掩映的潺潺溪水旁,龚行忙让停车。他们选好点,吃力地下沟去置上画架写生。我就在公路边的游道里散步。

几年前我来过。这是个v型沟,号称80公里。我还开车走上一条刚挖的上山路,想玩高山草甸。到一处360度,路基松软而临岩的弯时,吓得结伴的车不敢上。我就坐在岩头,欣赏山下成串的甲壳虫似的车,由沟底到山顶争艳的色彩。沿沟的景点我还记得,森林中的湖泊洛哩措,神仙居住的羊茸哈德,七彩甲足。昌德村没有游客。这是红军翻越雪山的中转站,熬盐筹粮地,有“芦花会议”的领袖浮雕群,还有剿匪的“黑水战役”。如今,人们过那儿停下脚步没呢?

风飕飕地灌进袖里,我又冷得发抖。这次川西行,没带厚羽绒服,打了不少寒噤,没料到还会遇着下雪。我缩进车里,玩了会手机,小睡起来。

雨敲着车窗把我叫醒。这是冻雨。我找出伞,给河沟里的画家送去。在乱石坡的上沿,见他们都变成了小矮人,帽子和背都湿了一大片。金戎画水彩,拉着塑料袋遮着画纸,边看景边在画纸上作色。龚冯二人画的“西画”,不怕雨淋,画得很专注。送完伞,我就蹲着看蹲着的龚行画。那画面热闹,树都是喜笑颜开的。我欣赏他的画,特别是在拉姆家旁画的那张,山的雄风、溪水的蜿蜒、生动的藏宿、金绿的树,空灵的天,有机地凝固了高原的秋色。

见我看得痴迷,龚行要教我画画。我说我笨,学不了。他说处理好彩色的关系就成了。我知道这彩林美在色彩,但那琳琅满目的颜色,只能叫出一二,甭说它们间的“关系”。

“孺子不可救也!”他瞥我一眼,心思又移到他的画上。

冯晓涛是站着画的,擎着红伞。这红伞还是多年前自驾遇雨,一位车友给我用,然后送我,我就搁车里,今天用上了。红伞下是浅褐色长檐帽,黄色风衣衬着褐色的羽绒马甲,宽松的蔚蓝色牛仔裤,罩着白色的旅行鞋。一身色彩,明快向阳而和谐。这就是相得益彰的色彩关系?我不知道。

我还没这样打量过女人。她是冯指挥的同学,在行前的筹备会上,我们两车都没备防滑链,冯主席就让住泸州的冯同学办。在富顺停车区休息时我才认识,给她链子钱,她坚决不收,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。她与金戎霹雳扒拉地就把想法倒出来不同,不发表意见,就想待在哪儿多画点画。在金口河,她拉着大画箱,刚爬十几米的坡,就停下作画了。我认为,那儿绝不是最佳观景点,也许是累了就地“躺下”。直到丹巴,我都觉得这位同志吃不了苦。她改乘我这车时,我还怕她嫌满载太挤,赶夜路误了她早睡生怨。没想到,她没说二话,也无不良情绪。看来,真还不能从表象去判断和定义人。

到她跟前时,她在对画作最后的点染。这是幅上乘的作品,透着亮光的云,浸着散雾的山,七彩灵动的树,奔腾欢快的溪,色块大胆而收放自如,蒙眬与真实携手扑面,似像非像地让人遐想。也许这就是艺术吧。

在前没怎么关注她,原来她画画有几刷子。从第一站写生到现在,我就没明白,柔弱的冯晓涛和另几位画家,对绘画的癫狂,废寝忘食地玩命,到底是为什么?

雨一会就停了。吃过自热饭,我们就沿沟徜徉。每到一处,指着万树竞艳的色彩,金戎给我恶补了颜色的知识:金红、棕红、紫红、橙黄、鹅黄、草绿、墨绿、浅蓝、紫蓝……她说:

“大自然才是伟大的画家,翻腾出许多我们不知的色彩,无可挑剔地搭配在一起,给人美的享受。写生,就是虔诚地向她请教。”

这就是龚行说的,向大自然学习处理色彩的关系吧!

我没去古达冰川。他们玩了后,我们连夜冒雪赶到了九寨沟。

另一路画家则宿桃坪羌寨。这是周末,乐嫂和女儿一家从成都赶来接乐哥。仨老头在写生群里,晒了他们玩红叶,画碉楼,拍美女,看歌舞,吃烧烤,k歌跳舞,猜拳行令的视频。金戎问乐哥安好?他说:“能出气了。”见他已和家人团聚,快乐如顽皮细娃,我们的心落了地。

我是三进九寨秋色。金戎在奶子沟说的颜色,难以涵盖这儿的艳丽。因为地震,有的湖变浅了,玄幻的湖水逊了色,也难挡她出尘的美。道上游人太多,无法支画架,坚决要“色舞”九寨的冯晓涛,也放弃了写生。她说,我会带着画箱再进九寨沟的。

画家们带着遗憾,悻悻地离开了九寨。又赶夜路宿川主寺。

吃了饭,寻了旅店,刚躺床上,龚行接了个电话。他说:“成都的老师要我赶去甘南写生。”问我去不。川主寺去那儿只有两百来公里,放弃了实在可惜。自驾,尽量满足同车人需求是我的习惯,我也喜欢跟着画家跑山水看画画,要在以往,我一定手一挥,走!这次,我斩钉截铁地说:“不去。要尽快赶回家。”骤然而起的自私和狠心,让我吃惊,也让我不安。

他跳到我床上,钻进被子,边刷手机边介绍:“这是他的画。”

十多天来,我与龚行同住一室。躺床上时,就海阔天空地聊。慢慢地熟知了他的一切。当过兵,同行中年龄最小,言行举止又像一位可爱的小孩,金戎就叫他“龚宝宝”。除了乐哥和陈立,也这样叫。

“你听没哦。”见我心不在焉,他用肘顶顶我。其实,大咖的画,我是喜欢看的,有人介绍,更长知识,今后就能品尝油画。但此时的我,逛了一天九寨,脚踝和小腿生疼,在雨雪中又开了半晚的车,就睁眼闭眼地看画。

“这个!”他回到自己的床上,掀开睡衣,十多厘米长的伤疤,静静地伏在肚上。我倏地没了睡意,翻身坐起,诧异地望着他。

“两次切癌留下的。华西判我最多活两年。已过五个年头了。”他伸出的五根指头,都洋溢着欣慰和骄傲。听他说过这话。见他精神比谁都好,在高海拔爬山,雅拉滚雪,以为是“喜癌”,就没介意,原来是中晚期。

我说:“你创造了医学奇迹!”

他随后介绍了自己两年抗癌的艰难历程,后来如何沉迷于绘画,怎么回白沙开创美术基地,引来成都重庆陕西等省内外画家交流的。他说:

“我想把家乡这张名片推出去。”

“容易么?”

“尽微薄之力。”然后他仰着头看着我,“这犹如爬山,即使没到山顶,我努力过,就无憾了!”

我对他肃然起敬!那意志、毅力和对绘画艺术不懈的追求以及对家乡的赤诚,我这位“好人”也难做到。

“你不止在色舞川西,也在色舞人生!”我由衷地说。

肠子有恙的冯指挥,“齁包”杨建军,70高龄的陈力,伶俐助人的金戎,只想“多画些画”的冯晓涛,为画家忙活的朱老师,为什么能无视疾病和摒弃诸多顾虑而来到川西?我想,他们是在给自己的人生作色,犹如他们的画,每一幅都将不同的颜色,经过调和,上彩,最后固化,成为永恒。

龚行睡着了,嘴角挂着甜甜的笑。我仿佛看到了他被窝里散发出的巨大能量,身体和心理随之暖和起来。

在黄龙动身已是下午3点,计划连夜赶到合江。在茂县我们走G545。翻过龙门山脉到成都时,快到凌晨2点,龚行叫去他成都的家住。第二天到泸州后,冯晓涛执意要给大家洗尘,并叫来早一天到家的陈力。我们像分别多年的老朋友,拉着手,说过不停。

听闻一轶事:宿甘堡藏寨那晚,冯指挥的鼾声扰得乐哥睡不着。乐哥叫仄起睡。那床吱嘎响过后,来了梦呓:“好美,还画几张。”

“干嘛,又走川西。”乐哥接过话,翻身盘腿而坐,两眼微闭,双掌合十,口念,“画迷心窍,阿弥陀佛!”

是“日本鬼子”在饭桌上说的,说完他却没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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